原创 人文新语 2019年06月19日 19:10
前段时间，法国宣布了一项新法令：禁止商家销毁滞销或退回的非食品类商品，包括奢侈品、家电、服装等。新颁布的法令要求，商家应当回收滞销商品，而不是付诸销毁。
法令针对的是亚马逊公司，世界最大的零售电商巨头。上个月，亚马逊被媒体卧底调查，爆出惊天大料：法国的亚马逊仓库，每年要销毁300多万件未售出产品。一时之间，媒体群情激愤。法国政府这才严令企业“不得过度生产”，对于滞销商品，不能一毁了之，而要回收利用。否则，处以高额的罚款。
看起来，现代商家的“销毁滞销商品”，又是一个“资本家倒牛奶”式的故事：资本家为了谋求利润，毫无廉耻地挥霍，不顾这个世界还有穷人用不起这些商品。更有人趁机指出：看！市场经济又失灵了，幸好法国政府及时出手！
事情没有那么简单。商家销毁商品，不能一概而论。
销毁奢侈品
先把亚马逊放下，说说市场经济中最常见、也是最容易理解的情形：Burberry这一类奢侈品公司，销毁自家昂贵的产品。生产商品并不容易，销毁也要成本，没有商家会喜欢玩这一类财富毁灭游戏。他们之所以这么做，是出于何种考虑呢？
如果你仔细观察，就会发现：销毁奢侈品这种事，通常不发生在名款珠宝、经典名包这类耐用奢侈品身上。很简单，这一类商品不容易过季。商家今年生产过多，来年减少生产，控制库存即可。生产奢侈品需要成本，产出积压也是资产，资产保值性强，又何必销毁呢？
因此，销毁价格昂贵的奢侈品，基本只发生在“快时尚”或者过季商品身上。
Burberry就是这类公司的典型，它每年都出新款产品。销售商品就是在卖时尚，商品一卖完，再也买不到，只能等新款——“快时尚”很少积压，他们靠制造稀缺和引领时尚来塑造品牌。靠着这样的策略，公司获得高额利润，不断投入资源，设计新品。时装界的创新动力，很大程度上来源于销售策略。
偶尔也有判断失误、产品滞销的时候，这时该怎么办？常见的做法是：回收滞销商品，就地销毁。原因是，一旦滞销商品打折出售，势必影响品牌价值，冲击现有市场的价格体系。
有钱人买奢侈品，很大程度是买稀缺感。商家生产过多，降价销售，会让顾客索然无味。不想让品牌贬值，产品成大路货，公司就要有所做为。“销毁滞销商品”和商业广告类似，都是品牌保护手段。在这过程中，没有理由厚此薄彼，干预商家经营，打击其创新动力。
总体而言，“销毁滞销奢侈品”的规模非常小，商家本身就追求稀缺。他们会精确判断需求，要保持身价地位，还要攫取最大利润。滞销奢侈品定价虽高，成本其实并不高，将其销毁，损失也没有很多人想的那样大。
销毁日用品
回过头来说亚马逊。亚马逊销毁的滞销品，绝大多数是廉价的衣服、卫生用品、化妆品和电子产品。这些商品无论销毁与否，滞销品所占的比重都不太大，谈不上对品牌和价格体系有什么冲击。奢侈品属于富人，日用品穷人都能用啊。亚马逊为何选择销毁，难道就不能分给穷人吗？这正是亚马逊备受谴责的地方。
公道地指出：亚马逊只是电商平台，他们在线下只提供仓库。商品本身各有商家，也正是这些商家。他们委托亚马逊把滞销商品集中处理。销毁，是他们认为比较划算的方法。这种成本主要是商家在亚马逊的仓储成本。
仓储成本不是简单的空间租金，而是包括拣货、包装、配送、收款、客服和退货等一系列服务。这些服务由亚马逊提供，起初价格不算贵，据说每平米不到人民币200元。一旦存储时间过长，亚马逊判定这些商品滞销，他们就会用10倍以上高额租金将其“驱逐”，以此提高仓储效率。一旦仓储租金达到每平米上千元，商家就会吃痛处理。
降价大甩卖，这是个好办法，可惜并不总是奏效：有些东西低于成本价甩卖，也还是有卖不出的情形。不断地拖延滞销，成本很高昂，还不如快速销毁，一次性解决。当然，降价大甩卖在欧洲经常行不通，理由放在后面我再讲。
第二种方法：将滞销商品退货，运回厂家。这方法也不错，可惜效率太低。日用品本来价值也不贵，运费通常又很高。强制退货回厂，这是对运力资源的低效使用——还不如委托给亚马逊销毁。要知道，在亚马逊欧洲市场，一件商品要退回它的亚洲生产商，每件要付100多元退货费。而销毁的成本，只需人民币1元。这就不难理解商家的选择。当然是销毁划算，因为大量商品的价格本来就不贵。运来运去成本这么高，还不如就地销毁。
还有第三种办法：做慈善。既然不能卖，也不方便退，不如捐出去，何必销毁呢？这种观点代表了很多善良人士的普遍看法。可是，成本的问题仍然在。商家大可以委托亚马逊将滞销商品捐出去，话好说，事难办。打包和运输成本都不低，还需大量人力物力支持。这些成本都是纯粹的付出和奉献。还不如提高效率，再搞其他慈善捐款，效率可能还高些。
综合各种方案考虑，销毁滞销品，就是一个可理解的选项。
亚马逊邪恶吗？
很多人厌恶亚马逊，认为它在这件事情里，起到了很坏的作用。亚马逊为追求利润，极力压缩仓储成本，对滞销商品收取高额租金，迫使商家销毁。这造成了极大浪费！贝索斯成天说环保，公司却在每天制造商品垃圾。浪费资源，污染环境，还谈什么环保？
亚马逊真的每天在作恶吗？这显然是极大的误解。
没有电商的时代，商家生产和销售产品，当然预判市场，更主要的依据还是历史销量和网点数据。去年销量好，今年多生产，明年可能就滞销；销售网点裁撤，商家难以掌握——不要说渠道的销量和压舱，就是生产商家自家仓库该控制多少存货，他们也是半算半猜。
在这种情形下，传统商业的生产浪费，产品滞销，相当普遍。只不过这种情形分散在世界各个角落，人们早就习以为常，视为商业的正常现象。
亚马逊很伟大，它们承接了大量商家的仓储功能——不说全部，至少是很大一部分吧。亚马逊有大数据，追求“零仓储”。哪一种商品滞销，立刻通知商家停止生产——采用的方式也特别直接有效，涨仓储租金，迫使他们收缩生产。已经在仓库不便处理的商品，只好处理掉，最大有成果是，避免了长时期的生产浪费。
表面看起来，亚马逊每年要销毁无数的滞销商品，但它阻止了更多浪费和滞销。作为电商平台，亚马逊对仓储成本的控制，对“零仓储”的追求，极大帮助了各行业减少生产浪费。亚马逊不是在作恶，而是真正的环保功臣。提高劳动和生产效率，本身是最大的环保。
滞销商品难降价
前面说到，在欧洲搞滞销商品的大甩卖，往往行不通。原因何在？当地政府对市场和价格的管制。具体说来，就是“掠夺性定价”——以低于成本的价格销售商品，迅速地挤压竞争对手，以期将竞争对手排挤出去。这种情形在中国很常见，在欧洲却被认为是不正当竞争。
在欧洲，监管者为追求“市场平衡”，对异军突起者格外警惕。廉价的外国商品输入，当地人（其实是同业竞争者）诉之于“倾销”；本地商家搞价格战，以极低的价格占领市场，又会被视为“掠夺性定价”。市场监管法规过于成熟，代价是商家的创新精神受到抑制。
亚马逊网站上的廉价商品，很多来自中国和越南，一旦出现滞销，价格低得离谱，就是“倾销”和“掠夺性定价”双双占全，当地商家抗议，政府监管驱逐。亚马逊给欧洲带来高效的电子商务，供应了廉价的商品体系，却常被指控为“掠夺性定价者”。真是莫大的委屈。
看到这些就不难理解，为何大量销毁滞销日用品的现象，基本发生在法国。当地商家哪怕出现滞销，也不敢贸然降价，以免给自己带来麻烦。欧洲主流的电商平台是亚马逊，其他一些垂直类小规模的电商网站，非常小。淘宝、拼多多这类网站在欧洲是没法活的，在监管者看来，单单凭一点：价格低到匪夷所思，穷尽一切抢占市场，甚至不惜给消费者补贴，这些玩法在欧洲就玩不转。和中国电商的野性十足相比，欧洲电商实在“太乖了”。商品滞销了，收也不好收，卖也不敢卖，只好通过毁灭财富的方式，草草地解决。确实是太可惜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