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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兴杰 菁城子 2018年11月24日 12:19
冬季的加州经常发生火灾，今年尤其猛烈。11月8日，山火从加州北部天堂镇燃起，不到两天，烈火席卷全镇，数万人出逃。火星借风势扩散，又引起几场山火。截至今天，加州已有数十万英亩土地变成焦土，80多人死亡，还有500多人失踪。
加州是美国森林火灾第一州，每年有几十场火灾被扑灭。2017年加州发生大型山火二十多场，过火面积超过20万英亩。今年7月，洛杉矶附近再发山火，数千房屋被烧，州政府紧急求援。想不到才过几个月，又是一场刷新纪录的大火。
加州山火频发的一大原因是气候。加州位于美国西海岸，属雨热不同期的地中海气候。夏季炎热干燥，高温灼烤，冬季气候温和，雨水较多。比起一般的雨热同期气候，这种情形更容易发生山火。
干热少雨的夏季就不必多说。冬季的加州温和多雨，利于植物生长，若恰逢雨水充沛，就会出现郁郁葱葱的冬春两季。一到炎热夏季，高温干旱，大量灌木和野草曝晒枯萎，枯树干草给土壤提供了充足养分，同时也是森林大火的上等燃料。
加州的树木以杉木和松木为主，生长迅速，高大挺拔。树木脚下是多年堆积的枯树枯草。稍微一点火星，能燃起数十米高「火墙」，难以扑救。
加州背靠内华达山脉，海岸气流进入内陆受阻，沿山脉沉落，形成气温偏高的「焚风」。山火一爆发，加州山谷又会形成超大型的「鼓风机」，热风乱窜，火星四溅，烧得惊天动地。
正因这样的气候和地理条件，加州大火通常被视为自然现象。许多自然主义者说，这样的气候，这样的森林，加上这种地形，就是天生火场，不让它烧能行吗？植物学家也纷纷找理由，论证大火的好处。比如说，大火可以烧掉枯枝落叶，烧死病菌害虫，防止森林虫害发生。大自然有其循环规律，何必为大火发愁呢？
我不懂生态学，对这个领域不好置喙。不过也有疑惑。即便森林火灾有生态上的好处，是否也应加以控制，让收益大于损失？放任大火狂烧而不加干预，岂非原始人的自然崇拜？按照这种思路，人类的森林防火和灭火，不就成了错误？
况且加州绝大多数山火，起因并非闪电雷鸣，而是纯粹的人祸。露营用火，乱扔烟头，电线暴露，这些原本可以避免。大火带来的不只是树木烧毁，还包括人员伤亡，财产破坏，交通断绝。无数人家破人亡，流离失所，这也是「正常现象」吗？
灾难就是灾难，不放任不回避，秉持这种态度，才谈得上分析和解决问题。
国内分析者谈加州大火，常论及美国政治低效。军队不参与救火，联邦和州政府扯皮推诿，互相指责，这些似乎都是明证。论者还说，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中国，中央积极动员，上下齐心救灾，地方官员承担政治责任，哪有扑不灭的火？
「上下拧成一捆绳」的政治体制，在救灾方面确能显出特殊的高效。然而加州火灾成患，真是因为国家政体分散，上下互相牵制，防救力量不足吗？一州的山火而已，真要举全国之力吗？要知道，加州已是美国人口最多，经济实力最强的州。
救火未如防火，这是美国森林防火界的共识。先看看加州森林防火做得如何吧。令人遗憾的是，和灭灾不力相比，美国森林防火可以说是一片溃烂。
因发表《历史的终结》成名的美国日裔政治学者弗朗西斯·福山，早年曾研究过美国森林管理体制。林务局是美国森林和草原的管理和研究机构。在福山看来，过去一百多年，美国林务局经历了让人痛心的衰落。其间两个转折点正是两场火灾。
第一场是1910年的爱达荷州森林大火。在此之前，美国林务局由林业专家组成，他们的主业是伐木，以伐为防，将火灾扼杀在萌芽之中。由于掌握着木材的定价权，林务局帮政府赚到了很多钱，却积攒下大量不满。
1910年爱达荷州森林大火之后，民怨沸腾，「伐木师」走下舞台。林务局的工作重心不再是采伐，而是防火和灭火。林务工人不断增加，最多达30多万人，此外有数万消防员。1980年代，林务局拥有大量消防飞机，每年高达十亿美元专款。虽然殚精竭力扑火，森林火灾依然常见。
1988年的黄石森林大火将林务局打翻在地。环保生态主义兴起，美国的森林防火政策改严控为放任。面对森林大火，林务局的方针是「让它烧」（let burn），烧了就烧了，烧了有好处。这种灭火思想延续至今，森林火灾更是有增无减。
本次加州大火凶猛，官方只派出5000人的消防力量，平均每人防守超过100米，这样如何谈得上灭火呢？消防员能做的只是拦截火线，保护城镇和住宅，其他该怎么烧，还是怎么烧吧。
精英秩序崩坏，专业主义被嘲笑，福山认为，这是政治衰败的开始。福山倾向早期的专业主义做风，专业的事情就该听专家的。森林防火这种事，该砍的树要砍，多砍一点就不怕火灾。
按照福山的选择，结果也许比今天好。不过，林务局作为联邦政府机构，其施政本身就受政治气候影响。其专业高效维持的时间一般都很短。政府机构不可避免的命运，是走向臃肿和低效。
林务局都领政府薪水，通常情况下，他们无法从森林管理中获利，也就缺乏真正管好森林的激励。加州这种地方，本来就容易冒火，何必辛苦费力伐木呢？火灾偶尔发生，只会显示出林务局的重要性，他们才有理由向国会申请更多拨款。
有没有良好的解决办法呢？经济学家会提出，可以将加州森林私有化，由私人公司所有。
每一次森林火灾发生，私人公司不会坐视财产损灭；至于森林防火细节（电路检查，野餐管理），他们会比政府做得仔细。火灾等级升高，公司会禁止私人进山，加强巡逻。住在森林附近的豪宅，私人公司可以向他们收火险费，用作防火经费。
一句话，私人管理产业会比政府管理更专业上心，毕竟这是他们的私人产业。一旦森林火灾殃及无辜，他们还要向受害者赔偿呢。相比起林务局的官僚们，私产者更加不会掉以轻心。
加州有57%的森林属于联邦财产。过去50年，联邦政府通过大量法规，包括「濒危物种法」和「全国环境政策法」，严格控制联邦属地的森林清理、控制烧林和木材销售。在林务局浮皮潦草的管理下，联邦森林与公地无异，防火措施形同虚设。
另外43%的私人森林情况怎样呢？不容乐观。加州是民主党主导的州，政府管制无处不在。私人森林的砍伐和销售，甚至只是清理疯长的树木枝杈，政府也严格管制。
想采伐自家森林，得评估对环境的影响，增进森林的健康，提交合理措施，并且加州森林还要有采伐的冗余度。没有政府批准，伐木是万万不能的。
如果是烧掉树木枝叶，须从当地「燃烧管理机构」获得「该空气地区的燃烧许可，以及根据不同地区、规模和燃烧类型需要的其他许可。」这些管制也许有防火方面考虑，不过管制会束缚企业手脚。私人防火无所作为，照样会增加火灾风险。
在加州，拥有私人森林很难获利，甚至是沉重的负担。防火费力不讨好，还不能从中获利，有谁愿意认真做呢？结果和联邦森林一样，就是疏于管理。
阻止森林管理和开发的除了政府，还包括活跃的环保主义者。加州是美国环保主义者的大本营，好莱坞则是他们的宣传基地。
2015年3月，美国联邦应急管理署给加州奥克兰和伯克利提供570万美元援助，用以砍伐45万棵树木，以减少当地山火风险。一个「树精神工程」的环保组织抗议伐木，他们脱光衣服，拥抱大树，自称「自由主义抱树族」，以此阻止政府的管理工作。这样的表演，在加州已是寻常事。
环保主义是加州的政治正确，州长杰里·布朗是环保主义者，加州议会也被他们完全占据。此前，加州议会有一项提案，要清理掉1.3亿棵枯树。以应对气候变暖为名，议会否决了这项提案。
环保主义者口口声声控制碳排放，不知道他们是否能计算出，一次蔓延上百公里，连烧数十天的山火，将带来多少碳排放呢？环保主义者们想保护的树木，估计都在这次火灾中烧得精光——宁可烧掉，绝不能砍伐。
11月17日，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火灾废墟的天堂镇发表讲话。除了悲伤和慰问，特朗普将大火归咎于当地管理不当。总统对当地官员说，必须收拾好森林地表了，这非常重要。要学习芬兰经验，将森林杂草和小灌木丛等易燃物清除掉。
这本来是切中要害的意见。由于特朗普说了一句：芬兰总统告诉我，他们会用耙子把树丛杂草耙掉的。这就惹了一场小风波。
芬兰总统回应说：不不不，我们只是交流森林管理经验，用耙子耙草应该是他看消防员工作时的联想吧。于是，美国媒体开启了对总统狂欢式的嘲笑：森林大火是气候变暖的结果，总统却告诉我们去耙草，哈哈哈哈。
加州多山火，有自然方面的原因。山火失控成为灾难，造成几十几百人伤亡，却是政策失败的结果。可悲的是，哪怕大火烧到家中，好莱坞明星们携猫带狗仓皇出逃，也不会意识到：正是他们平日主张的意识形态，毁掉他们的生活。加州大火犹有扑灭之日，而大政府笼罩之下，社会经济秩序遭破坏，灾难将比火灾可怕得多。
